為什麼我不能是男生，如果我是男生，父親會比較開心吧！母親在家族裡也會比較有地位。

♦文/賴藝青(雲林工作坊學員)

返回臺灣居住已半年，這段時間那些無法觸及卻如影隨形地跟隨自己，強烈的、揮之不去的、無時無刻與我同在的感受究竟是什麼？要如何找到那個深埋在某處的黑盒子，而那把相應的鑰匙又在哪裡？每天的生命輪轉，日復一日，永不止息，總是不間斷地重複出現的事件，它的背後隱藏著什麼啟示，我要如何去探尋、解鎖。

在姊姊的鼓勵下，我們一起報名參加任林教育基金會雲林學習站「家族系統排列」工作坊，連續兩天的工作坊，在黃翎展（Amar）老師帶領下，見識到家族的強大力量。「家族系統排列」是心理諮詢與心理治療領域的一個工具，多用於家庭治療。系統排列則是透過「現象學」方法，探究問題的根源和解決方法。

第一天課程，透過學員的自我介紹，大家表達出各自帶著困惑與生命難題前來。老師讓大家在活動開始前先靜心冥想，與父母對應和互動，母親的影像投射在我心中，像一朵溫暖的向日葵；而在父親的影像中，我和他輕快地跳了一支舞，我穿著一件洋裝，父親穿著西裝～我和我的父親居然跳了一支舞。

結束冥想分組討論時，我意外發現自己內在的渴望，原來我有多麼希望自己能好好地當父親的女兒，而不是他期望中的兒子。在我原生家庭的四姊妹中，我排行次女，卻硬生生地把自己活成「長男」。

還記得自己國中那段荒唐苦澀的青春期，學抽菸、喝酒、找人打架、翹課、翹家、滿嘴的髒話，把頭髮剪得短短的，越短越好，每天都活在憤怒裡。而那個充滿憤怒的感受裡，內餡卻包著滿滿的悲傷，因為悲傷無法言說，只好用厚厚的憤怒包裝，有多憤怒就有多悲傷，當我經歷生理期時，簡直想把自己的生命撕碎。

為什麼我不能是男生，如果我是男生，父親會比較開心吧！母親在家族裡也會比較有地位。國中的青春歲月，我活在自責裡，陷入好長一段時期的憂鬱，混亂的、矛盾的、困惑的，還有長時間的憤怒與世界為敵，讓自己好累好累。

第一天的活動，我看著學員擔任個案時，經歷家族排列釋放出來的情緒能量，感到不可思議，卻又驚覺在家庭序位裡，錯位後的失衡所付出的代價。課後和姊姊討論時，談到東方社會重男輕女的舊觀念，我和姊姊意外發現，我們的父母有很嚴重的重男輕女，但是，我們家明明就沒有男生。當三位女婿表現出孝順岳父、岳母的行為時，通常無論哪個女婿，他們得到的讚賞往往就是「真好！就像是我的兒子一樣」；而女兒的孝順，卻總是被漠視甚至被拒絕，或者會來一句「你這麼孝順，如果是兒子就好了。」而我們也在這無形的對話中，接收了父母深深的遺憾，甚至形塑出我們思想的慣性卻不自知。

第二天活動開始前，老師引導我們靜心冥想時，除了父母，把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世世代代的祖先都包含進來，我努力複習著他們的模樣，內心湧起感謝之情，瞬間頭皮一陣麻，全身起雞皮疙瘩，彷彿一陣強烈的能量注入我身體裡，我感受到家族中的祖靈，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在我的血液裡、骨頭裡、毛髮裡，我身體的細胞因他們而有了我的存在，生命因此生生不息。

我在第二天的活動中，擔任個案，希望可以透過家族排列探尋自己組成的家庭，如何建立更和諧的家庭關係。當我將四位代表一字排開，我自己都好驚訝，他們四個人怎麼會站這樣！他們要往何處去，慢慢地代表我的那位學員，眉頭深鎖身體開始顫抖，她的肩膀好沉重，開始悲傷地哭泣，我在一旁觀看著，有好深的困惑，她的悲傷為何而來？而我的兩個孩子靠近我，一直關注著我，圍繞在我身邊，老師引導我看見：「妳的孩子，他們都在支持著妳。」

丈夫一步都沒有離開，深情地守護著，老師排入另外一位學員，示意她躺下來，代表我的學員，進入更巨大的悲傷，老師問我：「這位是誰，妳知道嗎？」我搖搖頭，我心中投射不出任何具象的面孔。老師讓代表我的學員離場，帶我進入排列中，站在排列中我的位置上，進入情境裡，我好好地看著我的二個孩子、丈夫，內心有著深深感謝與感動，尤其是女兒，她用盡所有她能做的，努力平衡這個家庭，她好愛好愛媽媽，可是媽媽都沒有看到她，女兒維護著弟弟，牽著他的手，女兒緊緊抱著媽媽，那份強烈依戀媽媽的心，想被看見的渴望表露無遺。

老師帶領我回頭看著躺在地上的代表，示意我對他表示感謝，當我道謝後，心中莫名的輕鬆，而且得到了更多支持的力量，獲得了來自家庭的祝福，收穫一份自信。

結束連續兩天的工作坊，靜心回想著，留存在心中迴盪著的感動，原來身而為人，我們獨自來到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但是，在我們的生命裡，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也無法一個人走到生命盡頭。那些在我們背後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世世代代祖靈，有如千軍萬馬地存在著，在我身上有著他們遺留給我的美好特質，終於我可以不用再背負那莫名的悲傷，收下祖靈給我的祝福，帶著感謝的心，活出屬於我這個時代，一位「女性」的真實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