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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虹宇（任林教育基金會副執行長） ｜2023.07.20

奶奶一邊摺衣服，一邊輕唱著「MOMO他囉桑～MOMO他囉桑～」那是屬於她孩提時期受日本教育的記憶，也是她留給我最後的記憶。

小時候，我們一家在台北生活，逢年過節爸爸開車帶全家回新竹看爺爺奶奶。離別時刻，爺爺奶奶總會站在西藥房門口，揮手目送我們回台北。爺爺在我國中時離世，奶奶失去了她的「天」，頓失依靠與生活重心。在悲慟中，她大腦功能急速下降，阿茲海默症黑色的披風也就像血蛭附身，再沒能拿掉。

說奶奶失去了她的「天」，非常貼切。因為她數十年的生活日常與重心，完全圍繞著先生與小孩。她燒得一手好菜，料理家務一把罩，喪偶的打擊來得無情，加上奶奶幾乎沒有社交生活或人際關係，她消沉、陰鬱、失智、憤怒、無助且孤單。往後十年間，奶奶在幾個孩子家輪流居住，低調度日，有兒女孫媳陪伴，直到生命的終點。

奶奶住在我們家的時候，我最愛聽她唱「MOMO他囉桑～MOMO他囉桑～」這首桃太郎日文童謠，讓我知道她回到自己的小時候，嘴角有滿足的笑意，她快樂。不過，有更多的時間，不安與惶恐就在她反覆提出問題的問號中打轉；孤單與失落就在她空洞的眼神中獨舞。此刻年屆四十的我回看她的生命經歷，覺得未能與社會連結幾乎軟禁了她的老年。而我還有更多的懊悔是，沒能和她說更多的話，聆聽也記錄她的生命故事。

台灣社會預計在二○二五年邁入超高齡社會，即六十五歲以上的人口超過百分之二十，這意味著有超過五百萬的長輩在高齡的區間。我的父母就身在其中，他們是戰後嬰兒潮的孩子，小時候苦但不至於像戰前世代的苦，他們進入社會成為中堅份子。經歷台灣解嚴、政治民主自由化、經濟黃金十年，父母的辛勤與努力為自己拚下了燦爛的一頁。現在邁向老年的旅途，我不想再錯過，也因此更積極的在此時此刻與父母親近。

慶幸我的父母身體都還健康，他們常常參加同學會，四處在寶島旅遊，還會製作旅遊的電子相簿集分享親朋好友，身為子女我們都非常支持。我們鼓勵父母保持社交與人連結，可以上健身房、跑圖書館、證券行、市場買菜，甚至不定期投身社區據點做公益，服務失能的老人家。

要對抗台灣與其他高度老化社會的共同現象「孤獨」，其實有地方去、有人說話就是最好的良藥。曾經，我聽過一個長輩的故事，這位長輩每到了要看醫生那天，都會特別興奮，早起梳妝準備。親朋好友以為他很重視看診、領取慢性處方籤，其實不盡然。長輩說：「這一天我有任務要出門，要跟醫生護士聊天，有人跟我說話捏！我當然要早一點準備，我很興奮。」

醫療進步與長壽已全然的改變我們的生活視野，期盼將退休／已退休的長輩，可以提早規畫自己的第三人生。別讓退休成為快速老化的起點，經營並規畫自己的人生下半場，可以是精采的、豐富的、有意義的。

今晚，我打算去問我的老父親當兵的事情。我記得大家常說：「聊到當兵，男人的話匣子就關不起來。」我的老父親就兩個女兒，他大概也想著，這一生沒什麼機會臭屁自己當兵時期的豐功偉業。我要去聽他的生命故事，聽他記憶中人生的高峰與低谷。人生故事也許平凡，但絕對精采，這是每一段生命都會有的痕跡。幫父母完成人生自傳書，是我今年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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