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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智與我

這一生神給我最美的禮物是讓我走入華明心理輔導中心(後來改名為懷仁全人發展中心),在那裡我才開始跟內在的自己搭上線。本來我只打算去那裡學一些助人的輔導技巧和增加對外演講的能力。哪裡知道,一踏進去整整13年,直到美智去世,修女也退休離開懷仁,才完成在那裡的學習。

有沒有得到一個博士學位呢?通常在體制內的學習,13年是可以得博士學位的。沒有,當然沒有!!但是,我的收穫豈能用任何學位或榮銜來評比呢?!在這一條從療傷到癒合、從分裂到統一、從自恨到自愛、從執著到放下的身心靈整合的道路上,我經驗到的是恩寵、自由和愛,世界上有什麼比這更值得追求的呢?我只要分享我被陪伴、被接受、被了解、被尊重和被信任的經驗,就沒有什麼困難可以陪伴需要我的人了。輔導的技巧其實很簡單,只要無我、心口意合一、現時現地呈現自己就可以了--注意!太難了!無我、心口意合一和現時現地,豈是簡單的!

這一生中第一個無我又現時現地陪我的人就是美智。1990年秋天,整整用了半年的時間,連拐帶騙,好不容易才說服老公與我一起參加一天半的夫妻懇談營(半年前就將這段特定的時間約下來,三不五時還要提醒他不可更改)。

龍願意陪我去有兩大原因:一、一年多每星期一次或兩次在華明的學習使我有相當程度的改變,龍感受到我的改變。二、我請求他幫助我完成學習。我說:「你看到我從極其霸道變成比較好相處的人,可見修女和美智的教導是有效的。況且,我越接觸就越想要成為一個輔導工作者。要成為專業的助人者必須完成華明設計的整套課程。別的課都可自己上,但不通過夫妻懇談營這個「學分」,修女不讓我繼續下面的課。」此外,怕理由不夠,我還畫蛇添足:「別人的問題都比我們嚴重。我親自聽、看、接觸其他問題夫婦,有利我寫作和演講。」
就這樣誘拐成功。但是,也出了大問題,他老老實實地告訴修女,我是要來收集資料的。天啊!!大忌,大忌、大忌!!

第二天上午最後一堂課,修女語重心長地對全班12對夫婦說:「夫妻一起來成長是一件神聖的事…。每一對參加的夫婦都因為信任這個團體而願意敞開自己…。在團體中表露自己是多麼冒險的事,我希望每一個人都尊重別人的隱私…。這裡不是收集寫作或資料的地方,…。」

修女很傷心、很生氣地講了許久,我則感到一陣一陣地羞愧和委屈。不是的、不是的,那只是我誘拐龍的說辭罷了。「修女,我實在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啊!修女!」我心中不斷的吶喊,羞愧和委屈一直壓向心頭。好不容易下課,我遊魂似地吃午餐,社交地應對同桌的夥伴。到後來,我連應酬的力量也沒有了,垂頭喪氣地離開餐桌,默默走到花園。

不知何時與我同桌的美智出現在我身邊,她喊了我一聲:「慎恕!」看一眼她溫柔的眼睛,我整個人抓住她,大聲哭了出來。美智抱著我,讓我在她肩上大哭,哭濕了她的衣襟和胸膛。哭得我自己天昏地暗、昏頭轉向。許久,我哽咽敘訴自己的委屈和不安。美智聽我、同理我,在我需要的時候抱我、讓我哭、讓我講…。

是她擦乾我的眼淚;是她傾聽我的孤單,自己一個人走在成長路上的孤單。她傾聽我的渴望,渴望成長的路上有龍同行;她傾聽我的害怕,害怕不知漫漫長路是否能挽回我過去的錯誤;她傾聽我的焦慮,擔心龍無法接受此次夫婦懇談營的課程。

在她的陪伴下,終於,剩下最後的半天課,我可以拋開委屈、焦慮和期待,回來做我自己;我忘了龍在我身邊,我無需再像前幾堂課一樣,一邊要融入修女和美智設計的課程,一邊要擔心龍有沒有興趣?我安安心心地做一個融入的自己,而不是要收集資料的旁觀者或助人者。

是的,這就是我所認識的美智。她是一個融入的傾聽者,許多同修都有一個共同的經驗:「美智懂我,懂到我的骨髓裡。」甚至,她們說:「美智比我還懂我自己」。是的,就是這樣,我跟美智跟了13年。

1984年開始,我有意識地接觸日本人谷口雅春推動的「新生命教育」,後來又到陳怡安的激勵營探索東西交會的哲思與宗教之道。接著進入華明心理輔導中心接受團體與個別諮商至今,心靈改革的道路走了將近二十年,參加過許多專業的成長課程。終於,我為59歲無意識與有意識的生命畫下一棵成長樹。

原生家庭是深埋地底的老根,它有些部分腐朽、壞死了,有些還苟延殘喘等待活命。婚後和龍組成的家是新長出的嫩根,生氣昂然卻漸漸受腐朽老根的影響也有些敗壞之相。還好,我走上心靈改革之路,華明、懷仁,修女、美智的陪伴是越長越茁壯的自我認識和整合的主幹。阿枝這位人師的陪伴是樹幹的上節,她陪我在生活中實踐。Hellinger和胡麗群的出現是樹幹的頂點,他們為我展現平等、臣服的本質。其餘,呂旭立基金會、真善美、知見、奧修和Asia Works等等的課程都是不可或缺的樹枝,都在助我更深入地培養內察和外觀的能力。內觀的禪坐和聖經的研讀以及時時的禱告是青翠繁盛的葉和芬芳美麗的花朵,而內心的平安和喜樂就是甜美無比的果實。神啊!這一切榮耀都歸禰!

二十年的修習過程,書本、經典是非常重要的工具,但寫作或演講的人真的是可望不可及的經師,欽佩但無法愛他們;生活無交集,無法檢驗他們是否心口意合一。特別是在印度普納的奧修中心住了兩個月,我更拒絕成為奧修的門徒。我認識的只是書本、錄影帶以及門徒口中和行動中反射出的奧修。
我不迷信偶像,許多國內外的各各不同成長工作坊的領導或各宗派的大師,連達賴喇嘛也都只是經師,我感謝並吸取他們的專業知能,但無法親近他們。實踐力是我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對「師」的要求。講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我要提醒自己不要偶像崇拜。

美智和修女都不是我的偶像也不是經師,她們是我的經人師,界於經師和人師之間。到目前為止,我的人師只有一個--阿枝。只有她和我有生活的交集,我們不但一起夢想、策劃工作、討論各項議題,一起面對困難,還一起玩樂、喝酒、聊天,更有數不盡的對話。我們互相深入對方的現實生活和內心深處,不論是學理或生活她都與我相伴而行,我們一起將學理變成可以檢驗的實踐。因為彼此的學習可以相互檢驗,我才認了她為人師,她也認我為人師。

美智和修女與我也沒有生活上的交集,但13年長時間基本上維持一星期一次的親密上課,她們絕不只是經師。她們是與我一樣有七情六慾的活生生的人,一邊修養自己,一邊教導我們。在專業的領域上她們是師,但她們的一舉一動也是可以被檢驗的人。
在華明、懷仁那麼長的時間裡,我結交的同修夥伴少到四個手指算得出。其實我是一個孤獨俠。許多同修不相信我是性格型態九型界定的第二型助人者,就是因為我的獨來獨往,不理人、事所引起的。

1989年進華明,1991年在修女和美智的帶領下認識性格型態九型,並且初步認定自己是為了滿足被愛的需要,而犧牲自己去愛人、服務人的第二型人格。不健康的第二型會順著內心被愛的渴望,變成好勇鬥狠、獨裁霸道的領導者第八型,或是愛現好名像孔雀般招搖的實踐者三,這兩種不健康的氣質在我身上都非常明顯。

為了自己身心靈的健康,我必須很努力地將自己關閉在狹小的範圍中,有意識地改變強迫性助人和愛秀的習性,勉強自己從繁華世界進入有如藝術家般孤寂的內心世界去修煉。看不見我有意識的努力,許多同修只看見我自私的一面,她們常常強迫要我認自己是第三型或第八型。美智是唯一不批判、不論斷我的人;常常在被「圍攻」的情況下,美智會投給我一個相知的眼神:「我知道妳在走向第四型,妳正在整合妳自己。我知道妳有力量應付眼前的誤會,妳會成功的。」

我與美智的相知,更在許多她靈光乍現將思想化為簡易圖形時的契合。美智有一個特殊才能,她常常在課堂上說啊說地就在白板上畫起來。畫什麼呢?比如她會說:人和角色不同,角色是「做各種不同的人」,如:做太太、做母親、做女兒、做成長自己的人、做有成就的人、做個失敗者、做植物人、做有自由的人等等,而人則可以分享生命的存在,邊說她就畫出(圖二)。

才剛跟著她畫完上圖,我腦筋一轉馬上畫出幾年來我對小我的理解,原來小我就是角色、大我就是人。小我一定成雙成對,緊貼著的小圈圈是大圈圈的雙胞胎,只是被忽略了。人本來要陰陽正負並存才整全;有好必有壞、有善必有惡;我努力「做個有自由的人」,潛意識卻有一個「做個守規矩的人」來平衡,「做個有意志力的人」,也有「做個隨性的人」相對稱。世俗的價值只教我們發揚所謂正向的、陽光的積極光面,拼命隱藏陰暗面(所以把圈圈畫小)。其實,陰陽對稱平衡才健康(圖三)。

人(大我)是由多如恆河沙粒、成對的小我所組成,自成一個小宇宙。人是宇宙間的過客,當他被層層小我圍困在裡面時,就失去了自己,跳出來用大我的心態看著許多小我組成的自己,把外圍的小我當旅館,選擇性地用用它們,而不是長時間住在某幾個旅館內沒有彈性,我相信這就是放下執著的真意,也就是「空」。

空不是什麼都沒有,是空間(阿枝發現的),是大我與小我間的空間也是小我與小我間的空間。人要有自主的選擇權,悠遊於利己利人的決定;有時選擇做個「自由的人」,有時選擇做個「守規矩的人」(圖四)。

接下來我又回到美智身上,她說:人很會認同頭腦的想法而懷疑身體的發現(感受),把迷思當正思,歪理當真理,用許多繼承(既成)的觀念懷疑自己的經驗(感受),把想法當成絕對或唯一的真理。然後她就舉例:「看你這麼努力工作,我很捨不得。」「捨不得」這句話可以由頭腦講出來,也可以由心出來。」
我馬上呼應她,自己在筆記簿上畫下(圖五):美智又說:是什麼卡住了?講話不帶感情呢?

我馬上寫到:「美智提醒我從頭腦出來和從心出來的不同。嗯!原來我害怕和人講話是因為自己帶了太多的成見」,比如:「講也沒用,反正他不懂」,或「講也沒用,他會再傷害我」,等等先入為主的想法。

接著繼續記下她所說的:「此時身體(感受)的智慧被忽略了,只相信腦中的想法。許多人將領悟與知道畫上等號是錯誤的;感受(經驗)存在於身體的五臟六腑,如:心臟、肝、肺、眼等的細胞中,是不再成長的完成品,它們會永遠包住經驗過的記憶。必須藉由身體的活動(包括靜坐、運動等),將兒時積存的經驗(感受)再現,才有可能被了解與解脫。不化解經年積存的各種感受和情緒,就會造成各種病變(如胃病、近視眼、癌症等)。而想法卻會不斷地成長、不斷地改變。但更多時候,兒時記住的想法會隨著年齡長大不斷擴大、固著,而形成所謂的迷思,很難改變。」

到此地步我會很快地在筆記本上寫出我自己的迷思,如:我自己從小形成以下幾個信念(迷思):

1. 別人不可以比我幸福(於是經常忌妒他人,並強迫別人看他的苦)。
2. 進入陰影中就一定挖得到寶(強迫別人進入陰影中)。
3. 造就孩子是我的責任(其實是為了面子)。
4. 家一定要和諧(不和諧正是成長的契機)。
5. 不可以冷漠(冷淡)對人(因此我養成了取悅、討好別人與環境的習性)。
6. 對人要友善(我是永遠的好人)。
7. 不可以生氣,不可以表達忿怒(壓抑負面情緒)。
8. 對別人不可以講重話(怕別人說重話)。
9. 不要傷小孩(管教和愛分不清)。
10. 不要傷先生(需要和愛分不清)。
11. 不要傷人(不會區分人我界線)。
12. 講實話就會傷人(學會講謊話)。
13. 傷人就會傷己(不敢心口意合一地表達自己)。
14. 我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別人的感受是假的、是表層的,他們沒有進到裡面去。
15. 我是最真的人(不相信別人也是真的)。
16. 別人都是來找麻煩的(其實是自己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
17. 死了就解脫了(含怨怒而死並未解脫)。
18. 遠離麻煩就解脫了(其實,進入麻煩正是探索生命的唯一途徑)。
19. 我怕麻煩(擁抱麻煩才能進入陰影中成長)。
20. 我是懶惰的(不知道懶惰祇是某部分的存在而已)。
21. 我是生來享受的(不相信自己也能吃苦)。
22. 先照顧好自己,有餘力再照顧別人(只要人我界線分明,人我可以兼顧)。
23. 人只能靠自己(還不認識神,又不相信人的潛力無窮)。
24.……

在生活中我不但被上面這些迷思給卡死了,這些迷思更演化或強化不同的小我。比如:16、17、18、19、20和21會形成或強化「自私的小我」、「懶惰的小我」和「尋死的小我」;4~13會形成「討好的小我」和「說謊的小我」;14、15和23形成「救世主小我」;1形成「忌妒的小我」和「愛秀的小我」;2、3和4形成「控制的小我」等等。

接著又回來聽美智的創意,看見她在白板上畫出從知道(頭腦)到領悟(身體)的過程:
 
知道(慣性反應、過去的重演、舊資料、有害健康)
           ↓
有意識地去思想(檢驗迷思)
           ↓
有意識地去感受(認識身體中累積的情緒。認出新仇【愁】舊恨)
           ↓
意識地進入成長旅程中(與過去相遇、療傷、合好)
           ↓
選擇 (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任,此步驟是我加的)   
           ↓
百分之一的實踐(也是我加的,是阿枝的語言)
 
她又說:「新知也是慣性動作」,知道就是想,只是一個新的觀念。一般人拿新知取代舊知,拿此想法化解彼想法,常常說:「我想通了就好了!」或「你想通了就好了!」或說:「我領悟了!我懂了!」其實,只是表層的合理化,還須進入舊傷中,深深地泡在舊情緒裡哀慟當時未能表達的心情(包括喜悅、快樂、驕傲、忌妒、自卑等正負向的情緒),讓丹田內淤積的舊情緒有出口。

哈!其實美智說的就是擁抱情緒、表達感受啊!!人常常言不由衷,只講腦筋的想法而不會碰觸感受啊!1998年我們上「活出意義來10」的第一堂課,美智在白板上畫下溝通圖(圖六)

人往往經由五官感到某種存在(發生),比如別人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笑容等等,馬上有個快如閃電的想法和感受同時閃過腦筋和身體,一般人未能仔細分辨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就做立即的反應。有一種人根本不知道有感受(情緒)存在。另一種人是感受特強,沒有任何理性的思考就當下反應。圖七就是這兩種立即反應的簡圖,其實,第一種人有如電腦也是非理性的表現。第二種人就是濫情、情緒化的人。這兩種人都是被過去或未來綑綁,不自覺地動者恆動。

美智講得更清楚,她說我們從小培育理智的成長,而無內在情緒的成長。許多情緒被壓抑累積起來,第二種人就是情緒滿到常常「情不自禁」地做出許多非理性的反射動作。
 
↗回到過去↘
觸景生情→情不自禁            焦慮→害怕→忌妒→生氣→等等
↘飛到未來↗
 

人要安靜下來(冥想或禱告)才能看到什麼景觸發了我什麼過去的經驗?連母胎中的經驗也包括在內,這些感受都存在細胞中。美智又為我們解釋人內在的力量比外在還有力,靜靜不講話的力量有時比講話更強。冷漠是在傳遞內在的信息,氣(或靈、氣氛)已在無聲中傳遞出去了!
 
美智又說:腦筋除了解釋外,還有五種習慣性的反應:
 
1. 自我分析--將事情複雜化。
2. 與別人比較--習慣性的動作。
3. 自我判斷--自責、自貶、自卑、傲慢等。
4. 白日夢--幻想,被腦子帶著走而不知道。
5. 道德意識--應該、框框、批判。
6. 解釋--各種觀念、想法、合理化。

 

自我察覺就是在理性的層面上「大我」看見上述六個動作(圖八)
 
「我正在後悔中」
「我正在比較」
「我正在做應該做的事」
「我正在自我分析」
「我正在做白日夢」
「我正在解釋」

也就是說,人要練習抽離立即反應的習慣,事情發生的當下,讓大我出來掌全局。大我看見腦筋的想法和身體的感受,除了自己的解釋外,更要深一層進入自己的感受去體驗當下,再做選擇和決定,然後才表達,於是:「看見你這麼努力工作,我很捨不得。」就可以變成:「看你這麼努力工作,我以為(解釋)你是要爭取爸媽的歡心。其實那跟我自己的經驗有關,我曾經很努力工作想討父母歡心,結果爸媽還是重男輕女,只重視哥哥,我覺得很捨不得自己。我是用自己的經驗解釋你的行為。」
 
 我想這就是完整的「我信息」的溝通,比較會打動對方的心。最近我不小心把龍心愛的書桌刮壞了,我說:「不小心破壞桌子,我又羞愧又自責,因為我也跟你一樣愛它。控制不了意外的產生我也很氣我自己。但是想到你會罵我,就很害怕,腦筋解釋你愛東西勝過愛我,變成了惱羞成怒。覺得自己不如桌子的感受真難過。我希望你罵我前,先說我比桌子重要。」
 
沒想到氣鼓鼓的龍呆了一下,竟笑了出來,伸手抱我說:「對不起,過去30年讓你誤會,我愛東西比愛妳多。桌子壞了可以修理,為了桌子破壞兩人的關係可糟了!!」
 
我相信是表達我的想法、感受和期望,讓龍感動、明白。過去我總是用:「人不會出意外嗎?人也有不小心的時候啊!你也會有不小心的時候…。」「哼!你王八蛋,愛東西比愛老婆多…」不吵架才怪。
    
我和美智間的契合又有一個例子:有一天課堂上美智說,人有九重天,我馬上在筆記上畫下Satir的冰山圖。

但算來算去只有七重天,現在把跳出來的「大我」加上,就有了八重天。對了,把神放進來吧!不就有九個了嘛。哎!我也是很會瞎掰的,反正只要自己喜歡就好。佛經上說什麼果位的,我就解釋為;最低果位的人是完全泡在舊資料中做慣性反應的人,他們不自覺地被陳舊的觀念束縛,又被早期受傷的感受推動,動者恆動地用討好、指責、電腦或打岔的模式與人溝通。比較高果位的阿羅漢,大概就是有察覺能力,任何時候當下走一遍自己的七重天,不但「自心通」,還會同理他人,是「他心通」哩!這種人就是好的治療師。美智屬於「他心通」的治療師。
 
美智去世前三年,和修女積極帶領我們更深進入早年思想與感受的形成和處理。2000年開始的「活出意義來12」,是從「內觀與澄心」體會童年被愛的經驗、性的成長與發展、我目前的性平衡,到2002年「活出意義來14」,從性格型態九型看我的出生、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手足乃至師長、朋友對自己的影響等等,到最後「輔導人員專業訓練」。許許多多的身體再發現活動,和思想形成的問答題,都是美智自己的發明和創新;美智身體力行走在靈修的路上,許多創見就源源而出。
 
美智去世前一個半月的星期三她遲到了,修女和我們七嘴八舌地調侃她,瘦弱的美智委屈地說:「感冒一直沒好,真想請長假。想到你們在等我,還是趕來了。」是啊!一年多以來,美智一直用各種方法想要健康起來,包括彩繪臉龐。有一次我抱著她說:「真喜歡看見妳在做小孩。」她很高興我認同她。
 
這一次是美智在世上最後一次帶學生,再一星期是「輔導人員專業訓練」最後一堂課,美智就真的請假了,而且請了一個長長的假。
 
這一天我們如常做輔導練習。三人小組,先是一個人當個案被輔導,第三人當督導。之後,被輔導者和輔導實習生提出自己的感受和心得,督導也提出自己的心得,最後就是全體旁觀的同修們的心得分享。其實,過去幾次的觀察員分享很叫我不安,絕大多數的同修都就輔導技巧提出看法。依我看來簡直是批鬥大會,不斷指出輔導實習生不盡完美的演出,完全忘記在他們三人身上看見自己的貌像,藉著在台上的三人演習,我更看見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不加批評的接納自己陰陽兩面的習性。
 
我堅決相信,輔導不是要糾正個案的盲點,而是要陪伴個案深入感受去認識與接受好壞並存的自己,然後陪伴他做選擇和負責任。專業輔導員一定要拋開我懂你不懂的「優勢」和「審判」,以及二元對立、是非好壞的分別心,不然很容易扮演上帝的角色,對個案是更嚴重的誤導。
 
美智也著急了,她不喜歡同修們還把焦點放在外面注重技巧的學習;她知道批評別人就是批評自己,將厭惡的自己反(投)射在別人身上。任何一個輔導人若不能完全與自己的陰暗面合好、跳脫二元對立的偏見,是無法尊重個案的。
 
實習進行到一半,美智忍不住喊停,她說:「不要再批判了。每人都放下手邊的筆記和雜務,站起來。」接著她把燈光調暗,叫我們聚精會神注意自己的呼吸,然後說:「告訴自己我可以不好!」
 
此起彼落、零零散散、有氣沒力,有些小聲音出來:「我可以不好!」美智看我們喊不出「我可以不好」,她又說:「停!!大家開始講:『我一定要好!我非要好不可!我不可以不好!』」
 
這下可容易了,人人大聲喊出:「我不可以不好!我一定要好!…」。美智更在一旁指導,她說:「用你的頭皮喊。」…。
 
「用你的眼睛喊」…,開始流淚了。
「用你的鼻子喊」…,開始鼻酸了。
「用你的牙齒喊」…,開始咬牙切齒了。
「用你的喉嚨喊」…,開始嘶吼了。
「用你的肺喊」…,開始心痛了。
「用你的心臟喊」…,開始蹲在地上了。
「用你的手指喊」…,開始握拳了。
 
「用膝蓋喊、用腳趾喊、用肝喊、用腎喊…用身體每個細胞喊!」…
「我非要好不可」、「大女兒要做榜樣」、「不可犯錯」、「一定要做好」、「非守規矩不可」、「不好會下地獄」、「不可有壞心」、「非要好不可」、「要第一名」、「要出人頭地」、「進步還要進步」…,就這樣用心、用肝、用吃奶的力量、用身上每個細胞,有人吼叫、有人怒罵、有人飲泣、有人淚流滿面、有人哭號、有人搥胸、有人在地上扭轉、撕叫、哀嚎、嘔吐、呻吟、哀嘆、喘息…,漸漸心疲力倦地進入寂靜中。
 
一會兒,美智說:「還有四個人苦撐站著。」我就是四個人之一。聽到美智提醒,我才驚覺自己的好勝求完美不放過自己的小我。天啊!要撐到幾時啊?「我不可不好」的執著要持續到何時啊?太累了!太傷了!
 
她又帶領我們:「繼續用膝蓋喊、用小腹喊、用…」
 
終於,我投降了、我累了,我捲曲地癱在地上,呻吟、啜泣,「非好不好」將我綑綁了57年,今天才將它認出、嘔出。喘啊、喘啊!疼惜被綑綁的慎恕,「不可以不好」多麼可怕呀!它宰制、操縱了我57年,好累!!我癱軟在地板上。
 
漸漸地,最後一絲嘆息也聽不到了,整個教室進入一個很深的寧靜。忽然,美智悠悠地說:「開始告訴自己:『我可以不好。』」
 
這是不可以的,父母長輩不允許不好。很困難、很困難,在地上蠕蠕而動的我們,小聲、小聲地拼出:「我、我、我可以不好!」好害怕、好膽怯、好陌生,這是違反教誨的,是不被允許的。但美智鼓勵我們:
 
「用丹田喊!」…哭泣了!
「用腰喊!」…咳嗽了!
「用胃喊!」…嘶吼了!
「用脾臟、用膽汁、用身上每個細胞喊!」全身扭曲了!
「用肩膀喊!用雙手喊!」我雙臂舉起來了…。
 
「用嘴巴喊!」不自主地抬起下巴、仰頭向天、舉手向上,我大喊:「我可以不好!!!」
 
我跳了起來、興奮地大叫:「我可以不好。」這麼痛快、這麼紓解、這麼自由,天啊!用57年的力氣壓抑不讓它出現,是多麼費力啊!我本來就可以不好啊!!
 
疼惜的眼淚、鼻涕流滿面,我全身顫抖。無須美智帶領,我開始大笑、大叫、歡樂、好玩、興奮充滿全身:「我可以不好,我可以不好,我本來就可以不好!!」笑、快樂的我滿場飛舞,大笑著仰天大聲宣告:「我可以不好!!」
 
「我本來就可以不好啊!」
 
「不可以不好」綑綁了我57年,太可怕、太辛苦、太傷了。默默地流淚,心疼57年不放過自己的慎恕。太殘忍了,人間的教育太殘忍了!
 
漸漸地,我們又全癱在地上,太快樂也是會累人的了。滿足了、過癮了、可以了!!
 
就這樣,美智送給我她在人世的最後一個禮物,之後我們送她回到天鄉。從1989年踏進華明開始,我一直跟著美智和修女做認識內在陰影黑暗面和療傷的工作,就在她去世前及時將光明面還給我。謝謝妳啊!美智,是怎樣的因緣妳會出現在我生命中?我珍惜我們兩人的相遇,謝謝妳帶給我生命的真相。謝謝!!!

徐傎恕/任林老朋友